【香港主权移交25周年】淘金在左, 走难在右:几代港人的移民故事

从寻找财富、创造美好生活,到追求自由、教育和机遇,香港人一直走在探索世界的旅途上。不变的是,澳大利亚一直是他们的一个重要目的地。

Hong Kong Airport

Passengers wearing surgical masks, to protect themselves from 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or SARS, move through an empty departure hall, April 12, 2003. Source: AP

从香江到香港,从英国属地到中国特区,时间流变,而香港人一直没有停下探索世界的脚步。二百年以来,澳大利亚一直是他们旅途的重要目的地之一。

SBS中文普通话对话几代香港人,听他们讲述自己移民澳洲的故事。

追求财富和美好生活

19世纪中期,人们在还是殖民地的维多利亚州发现了地表金。几乎一夜之间,澳大利亚小镇Bendigo摇身一变,成为“大金山”。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在全球传开。与其他各国人一样,很多华人也踏上前往新金山的旅途,来到澳大利亚,追求更美好的生活。

雷社源(Dennis O’Hoy)的祖父雷道海(Louey O’Hoy),就是这个时候来到澳洲的。

早些时候,在接受SBS中文普通话采访时,雷社源回忆道:“1876年,祖父在唐人街开办了德源(Ack Goon)杂货店……后来,在我父亲雷学燊(Que Lan O’Hoy)的管理下,1894年,德源更名为“新德源”(Sun Ack Goon)。”
Dennis O'Hoy
雷社源与“德源”招牌 Source: Supplied by Dennis O'Hoy
这家新德源在当时的维州赫赫有名,出售草药、丝绸和其他中国商品,吸引了无数华人和欧裔顾客。

“作为一个商人,我祖父很成功,他的商业版图包括商店、餐厅、养殖场和菜园。”

雷道海祖籍广东台山,但他和他的几个儿子都在香港展开了事业。1918年,雷道海返回香港,并于两年之后去世。
Dennis's father Que Lan and mother Suey Gook Hong Kong 1912
雷社源的父母在1912年于香港的合影 Source: Supplied by Dennis O'Hoy
在维州乃至整个澳大利亚,还有成千上万像雷氏家族这样,与欧洲移民同期来到澳洲的华人。据统计,在金矿区Ballarat,19世纪50年代末,华人占到当地总人口的四分之一。

一方面,他们追求财富和更美好的生活。通过辛勤劳动,逐步实现着朴素而真实的生活理想。另一方面,他们在澳洲播下来自东方的文化种子,经过百余年的发展延续,早已生长为澳洲多元文化花园里的一棵参天大树。

如果说淘金潮拉开了香港人移民澳洲的序章,那在接下来的百余年里,澳大利亚却因为其它不同的原因,成为无数香港人的第二故乡。

见证香港的特殊历史节点

今年是香港人Thomas来到澳大利亚的第21个年头。谈起当年来澳求学,他至今仍然庆幸当初自己作出的选择。

Thomas在香港度过了整个90年代。他告诉SBS中文普通话,他现在还能记起1997年香港主权移交时的种种情景。

“当时我看到回归期前后,中英双方之间几乎天天都在互骂,例如鲁平那时候骂彭定康千古罪人,当时还不理解,现在尤其来澳大利亚以后回看就了解了……香港的制度和文化之前和澳大利亚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回归之后,就无可避免的越来越像中国了,那么制度价值观就无可避免地产生差异了。”
Thomas Hong Kong
Thomas回忆,2014年,香港还属于和平抗议。 Source: Thomas
Thomas认为,很多土生土长的香港人,是很排斥这种制度的中国化的,“他们会移民以前的英联邦国家,首选澳大利亚、加拿大,然后还有美国。”

Thomas见证了自己身边几波移民潮——而这与几个特殊的历史事件不谋而合。

“一个就是1989年的政治风波,本来香港一些民主派与北京关系很好,89年后,之前亲北京的政治人物一下子就和北京翻台了,他们说这是一个大事大非的、一个良知的问题。”
我印象特别深刻,1990年6月4日,我小学三年级快要放暑假的时候,校长把所有小学生叫到礼堂里面,很严肃地说,今天我们沉重悼念一年前在北京死去的同胞。
在他眼里,香港是一点一点发生变化的。

1997年时,Thomas正在读中学。香港的“一夜变天”,并没有给他很直观的冲击。

“当时是很平常的第二天,英国国旗换成新红旗了,以前我的中学校徽上有一个皇冠,然后9月之后皇冠就没有了。学校的名称依旧没有改变,还是有‘Queen(女王)’这个词。”
Hong Kong's Court of Appeal
A man strolls past the Court of Appeal in Hong Kong Source: AAP
相比之下,2003年的非典疫情、2008年的金融风暴,却让他印象深刻。

“08年、09年的时候,香港人、尤其年轻人一直要求普选,这是基本法里面承诺的。到那时很明显,这不会被北京当局允许,因为一旦这样,就更难控制香港的民意,矛盾越来越累积,直到2014年,就发生了占中事件。”

对Thomas所在的社区来说,2019年至2020年的一系列事件,成为一颗被引爆的定时炸弹。
Hong Kong
2014年,Thomas身在香港。 Source: Thomas
“《国安法》颁布后,大家就不说话了。我有很多香港朋友,尤其是有孩子的,基本就移民去英国了,也有去澳大利亚或加拿大了。”

2020年6月香港《国家安全法》生效后,英国政府宣布,允许持BNO(指1997年主权移交之前出生的“香港英国国民”)签证的香港人在英国定居五年后获得英国公民身份。

澳大利亚也于2020年7月宣布设立香港类别(Hong Kong Streams)特殊签证审批渠道,以较低门槛向香港学生、持有临时签证的毕业生、技术工人提供永久居留权。

英国内政部数据显示,在去年一年里,有超过10.4万BNO护照持有者移居英国。

在澳大利亚,香港签证颁布之际,就有约8800名临时技术、临时毕业生和学生签证持有者有资格获得新的永久居留签证。

随着国殇之柱倒塌的“理想之城”

香港这座城市,对于小江(化名)来说,具有特殊的意义。

十年前,当小江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通过香港海关时,他认为自己终于抵达了心中的“理想之城”——亚洲金融中心、民主要塞香港。

“我对香港的印象一直是国际金融中心,是一个和中国大陆非常不一样的地方,大家来到这里,是期待一个更‘西方‘的环境。”

“当然对我来说,它既不是西方、也不是东方,它就是香港,就是它本身。”

小江来自中国大陆,曾在香港第一学府——香港大学(Hong Kong University)就读。现在,小江放弃了申请香港永居的机会,来到了澳大利亚,成为了一名工程师。

小江告诉SBS中文普通话节目,当听闻母校的标志性建筑国殇之柱被移除时,自己的信仰仿佛“崩塌”了。
A university student walks past the "Pillar of Shame" statue, a memorial for those killed in the 1989 Tiananmen crackdown, at th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A university student walks past the "Pillar of Shame" statue, a memorial for those killed in the 1989 Tiananmen crackdown, at th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Source: AP
国殇之柱(Pillar of Shame)由丹麦艺术家高志活创作,是一座纪念六四事件死者的雕塑作品。

自从1998年以来,国殇之柱一直屹立于香港大学校园内。2021年12月,国殇之柱在深夜被悄悄移除。

“雕像被移除,本身并没有任何的意义,并不会对香港的民主运动或者社会氛围产生任何影响”,他说。
但是,一个象征性的物件被移走,可能更多的在精神上在提问:香港它会变得更好吗?会变得更差吗?我们并不知道,但明显已经不是我们抱着期望来的时候、我们所想象的香港了。
小江说,对他而言,2019年是一个明显的分界线。

2019年,香港爆发反对逃犯条例修订草案运动,也被称为“反送中运动”或“反修例运动”。当时,正在香港工作的小江完整目睹了事件全程。
HONG KONG thomas
2014年,Thomas身处香港。 Source: Thomas
他表示,作为生活在香港的普通人,即使不关心政治,生活也受到了严重干扰。他曾因冲突导致的封锁被限制在家中,甚至可以在房间内闻到催泪瓦斯的味道。
以国安法班颁布为界……政见不同的人分割成各个阵营,然后把政治争端带到了日常生活中,也可以看到平时工作上会有一些政治表达。对于不同阵营的人来说,会感到这种被排挤的压力。
“表达上的空间被收窄了,更多的是某一方面的言论更加受到宽容,”小江说,“我们能看到本土派言论受到打压,报纸停办或自我规制的情况越来越多……不符合当局的言论,可能会导致更严重的后果。”

香港中文大学亚太研究在2020年的一份民意调查显示,香港的宜居指数明显下降,创造2017年以来的最低评分。在所有受访者中,43.9%的受访者表示有移民意愿,其中11.6%的民众望能够移民澳洲。

2021年,在同样的调查中,香港的移居宜居回升至52.1%。

政治并不是唯一移民原因

根据香港《国安法》规定,任何分裂国家、颠覆国家政权、威吓公众以试图实现政治主张、勾结外国势力危害国家安全的行为都可能被判处最高终身监禁的刑罚。

《国安法》生效后,香港政府统计处一份报告显示,2022年底,香港人口减少4.65万人,同比下降0.6%。2020年,香港的净移出人数接近4万人。

香港政府发言人表示,新冠疫情及其带来的边境管控是造成这一变动的主要原因。

并不是所有香港移民都把政治相关因素作为移民的主要动机。

已经在澳洲生活30多年的李晓民(Hugh Lee,OAM JP)他告诉SBS中文普通话,孩子的教育是他的主要考量。
Hugh Lee
李晓民与女儿在1997年的合影 Source: Hugh Lee
“我1990年从香港移民来悉尼,” 现在担任Eastwood高龄华人友谊会会长李晓民说,“因为我有两个孩子,他们已经到了上中学的年纪了。”

“第一,他的成绩很一般,而我知道,在澳洲读书的要求不算高,所以我和太太就决定带着两个小朋友来到澳洲,以来找一个更好的读书的机会;另一方面,90年代的时候,香港的社会环境是很乱的,普遍有一个移民潮,我也是其中一个。”

2010年从香港移民至澳大利亚的Ryan陈也有着类似的移民理由。

“我太太怀孕了,考虑到两个地方不同的教育环境,我想在香港也好,中国其他大城市也好,学习压力是很大的。澳洲教育环境比较轻松,考虑到小孩的发展,就决定搬过来。”

Ryan认为,尽管香港的雨伞运动、反送中等种种社会事件催生了人们的移民意图,但是很多时候,这种想法并没有得落实。

“一个是经济能力的问题,第二个是国外环境和香港的确有很大的不一样,我过来之后也确实有些不适应,比如说这边生活速度实在是有点慢,而香港其实是一个很快的城市。”
Buildings City Panoramic Hong Kong Skyscraper
香港全景 Source: Max Pixels
相似的,而对于Kin严而言,香港的占中等事件只是他选择留在澳洲的很小一部分理由。他告诉SBS中文普通话,选择澳洲的原因,是为了体验不同的生活环境。

“大陆要接管香港,也有一定的关系……但主要还是因为我是家里的哥哥,想先出来尝试一下新的生活。”

“不后悔来澳洲,但香港毕竟是家园”

经过二十余年的努力,Thomas已经在悉尼成家立业,完全适应了澳大利亚的文化和环境。

三十多年前,曾是跨国公司高管的李晓民几乎放弃了一切迁至澳洲,现在也早已儿孙满堂。

而以小江、Kin严和Ryan陈为代表的新移民们,也逐渐在澳洲社会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在与SBS中文普通话的采访中,几乎所有受访者都表示,即使已经在澳洲扎根,但还是与香港保持不同程度的联系。
Former Hong Kong chief secretary John Lee, 64, was the only candidate in a Beijing-backed one-horse race to succeed outgoing leader Carrie Lam.
Former Hong Kong chief secretary John Lee, 64, was the only candidate in a Beijing-backed one-horse race to succeed outgoing leader Carrie Lam. Source: AAP / JEROME FAVRE/EPA
Kin说,虽然有全家移民的计划,但何时能否成行还是一个未知数。

“父母那一辈的意见还是跟年轻人有出入的”,他说,“主要比较在意的还是经济方面,如果这样闹,经济肯定会变不好。年轻人就追求比较理想性的东西。”

Kin直言,自己的弟弟并没有离开香港的意愿,“毕竟香港是自己的家园,从小长大的地方”。

而老移民李晓民则认为,香港年轻人的割裂感在于香港的教育有体系存在系统性问题。
Hugh Lee
Hugh Lee Source: Hugh Lee
“原来的时候,(在香港)中国历史这一科都是取消的。就变成学生都认同自己本身是英国人,对中国没有归宿感”,他说。

“2014年、2019年,社会是很动荡的。后辈觉得,香港回归中国之后,自己没有前途,尤其是政府的管制,没有赋予他们一个有希望和安定的环境。”

“所以他们觉得,他们可能一生一世都无法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或者有个好的地方居住,对自己没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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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1 July 2022 9:59am
Updated 12 August 2022 2:56pm
By Olivia Yuan, Lucy 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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