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远离欧洲大陆，是西方国家中少数几个不属于北约成员国的国家。但是，随着美国和中国围绕着各自的印太战略展开竞争甚至对抗后，澳大利亚越来越关心印太地区的稳定和安全。而最近发生的乌克兰危机则把北约与俄罗斯的对抗关系展现到了国际舞台的中心。这个世界并不太平，欧洲事务对澳大利亚也并非漠不相关。笔者从乌克兰危机入手，介绍相关国家潜在冲突的背景和可能的走向，为澳大利亚读者提供视角和分析。
一、乌克兰危机因何而起？
俄国最近屯兵十万在乌克兰边境，摆出一副要入侵乌克兰的姿态。一旦俄国入侵乌克兰这样的事态发生，战火不仅会蔓延到乌克兰各地，而且会直接威胁到欧洲大陆的稳定，进而冲击到世界上的其他地区。比如，台湾政府1月28日便成立了“乌克兰情势因应专案小组”；而《德国之声中文网》同一天发表文章，分析台湾和乌克兰的异同。2月3日日本的英文媒体《日经亚洲（Nikkei Asia）》也刊登文章指出，乌克兰危机令美国不得不做出应对，由此又牵扯到美国在印太地区的部署，所以这场危机也制造出了令台湾感到担忧的危险。
台湾和日本对乌克兰危机的关注十分相似。很显然，乌克兰危机不是一个局限于乌克兰与俄罗斯边界地区的局部事件，它已经引起了印太地区一些国家和地区的警惕。作为美国和日本在印太地区的重要盟友，澳大利亚显然也有理由关心乌克兰危机的国际影响。2月4日澳广SBS已经报道，美国情报官员指出，俄罗斯或将制造借口入侵乌克兰。
为什么俄罗斯要准备入侵乌克兰？其中的关键因素是北约东扩的现实以及俄国和北约之间的对抗，乌克兰危机就是这种俄国和北约之间渐进对抗的最新引爆点。
二、北约的东扩现状和普京的西扩野心
1997年以后，北约从过往的苏联阵营吸收了14个新成员国，这些新成员国包括中欧的捷克、匈牙利、斯洛伐克和波兰，波罗的海三国爱沙尼亚、立陶宛、拉脱维亚，巴尔干地区的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和阿尔巴尼亚，还有从原来的南斯拉夫独立的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黑山、北马其顿。如果从地图上看，北约现在已经把东方的防务战线延伸到了前苏联的国境线，而在波罗的海三国，北约的防务前线直接与俄国接壤。
北约不可能入侵俄国，因为民主国家都没有占领邻国的野心，它们关注的是周边地区的和平和稳定。但是，这些属于前苏联阵营的国家对俄国却并不放心。俄国不仅历史上一直有扩大领土的野心，其现任总统普京也有扩大势力范围的意图。这些北约的新成员国之所以加入北约，都是为了借助北约的强大军事力量，防范俄国对它们国家安全的威胁。
它们的防范之心是不是多余的？法国国际广播电台1月31日分析，普京执政20年来一直想实现他的“大俄罗斯梦想”。从今天的乌克兰危机当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普京的所谓“大俄罗斯梦想”，其实就是与北约针锋相对，向西扩张，重建前苏联集团的势力范围，把那些当年受苏联控制或影响的国家重新纳入俄国的掌握之中。普京的这个战略目标其实是公开的，在乌克兰危机中，他对北约提出的俄国的两个撤军条件就是最好的证明：其一，北约不能接纳乌克兰；其二，北约的军事力量必须退回到美苏冷战结束时的1991年以前的防线，也就是北约要放弃对前面提到的14个新成员国的安全承诺。
为了实现普京的扩大俄国势力范围的国际野心，2014年俄国策动乌克兰东部地区的俄罗斯族独立，并派兵占领了乌克兰东部若干重要地带；去年11月以来俄国又部署了10万陆军、大量坦克和火炮到俄国与乌克兰的边境线上，摆出随时侵入乌克兰的架势，以此逼迫北约答应俄国的上述要求，因此酿成了目前的乌克兰危机。
三、乌克兰要加入北约，普京有资格反对？
普京反对乌克兰加入北约的理由是，如果乌克兰加入了北约，北约就把俄国的西方和西南国界变成了北约布防的前线。这是从霸权主义角度出发的说法，即凡是我不喜欢的状态，都必须按照我的意愿改变。但是，乌克兰是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它难道不能自主选择自己的国际关系，从而守护国家安全吗？
乌克兰现在不是北约成员国，但它是一个北约的“伙伴国”，其含义是，北约内部有共识，未來某个时间乌克兰可能被允许加入北约。2019年乌克兰已经通过宪法修正案，把加入欧盟和北约作为国家的基本方针写入了宪法。迄今为止，北约并未对俄罗斯让步；北约坚持说，乌克兰是否要加入欧盟和北约，是它的主权，俄国无权决定；北约同时也表示，不会放弃对北约成员国的安全保护。
乌克兰是欧洲面积第二大的国家，国土面积60万平方公里，仅次于俄罗斯，人口4千多万人。从地理状况来讲，俄国用10万兵力无法占领整个乌克兰。历史上乌克兰经历了许多战争和破坏，从斯大林制造的大饥荒，到二战中的坦克战大战，再到1986年切尔诺贝利核电厂爆炸造成的破坏。乌克兰人口中，乌克兰族占78%，俄罗斯族占17%，主要住在东部靠近俄罗斯的地方。现在俄罗斯的入侵阴霾笼罩着乌克兰，许多乌克兰人认为，他们要保卫自己的国家；而且他们相信，俄罗斯没有能力战胜自己的国家。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已签署法令，未来3年内，在现有25万军队的基础上再增加10万军人，并提高士兵待遇。泽连斯基强调：“这项法令（的制定）不是因为我们很快就会发生战争......而是为了在不久的将来乌克兰会有和平”。目前乌克兰政府比较担心的是失去第二大城市哈尔科夫。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对《华盛顿邮报》表示，如果俄罗斯对乌克兰采取军事行动，可能会试图占领工业重镇哈尔科夫。哈尔科夫位于乌克兰东部，是该国的第二大城市，距离边境只有42公里，有140万人口。
四、乌克兰民众如何选择了现任总统？
乌克兰并非中欧的捷克、波兰、匈牙利或波罗的海三小国那样成功的民主转型国家。乌克兰和不少前苏联的加盟共和国一样，所谓的民主化被原共产党精英操纵，因此把乌克兰变成一个乌烟瘴气的国家，官员曾经长期普遍贪污腐败，捞到钱就移民外国，民众则因为经济落后而生活艰难。但是，乌克兰民众用选票表达了他们明确的意愿，他们希望摆脱俄国那种所谓的“民主化”之后腐败国家的命运，现任总统泽兰斯基就是这样上台的。
乌克兰现任总统泽兰斯基（Volodymyr Zelensky）原来是位喜剧演员，他演总统演出了名，然后就演成了真总统，可以算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在舞台上演总统、然后就直接走进总统办公室、坐到总统座位上的人。2016年乌克兰播出了一部热门的政治讽刺剧《人民公仆（Слуга Народа）》。剧中有一个为人正直的中学历史教师（由泽兰斯基扮演），因为在课堂上批评乌克兰国家机器的腐败，被喜欢他观点的学生录作视频放在互联网上，一下子成了“网红”；然后这位中学历史老师竟然被民众推选出来参选总统，并且一举当选。该剧的重点是，他当选后，因为拒绝腐败，在政坛上举步维艰，甚至差点被腐败势力暗杀。
这戏的第一季播完了，第二季上演没多久，扮演剧中“总统”的这位乌克兰著名的喜剧节目主持人的个人命运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戏剧性转折，一切都弄假成真了。在电视剧“粉丝”们的拥戴下，这位没有任何政治背景和政治势力的“总统”演员，居然被推选为总统候选人，而且获得全国民众的拥戴，顺利当选了。由此可见，乌克兰的选民是多想改变自己的国家啊。
这部俄文电视剧的第一季有40多集，笔者曾经兴致盎然地看完了全剧，也因此对乌克兰现状有了一些直观的理解。我讲俄语，也曾在俄罗斯企业做过问卷调查，研究过俄国私有化过程中工人与经理之间错综复杂的互动关系，对俄国社会比较了解，所以看这部乌克兰电视剧时，不仅能理解剧中人物对话中的隐含意思，而且可以透过剧情，对社会动态产生共鸣，就像一个中国人看中国的反腐剧能举一反三那样。
五、乌克兰危机的德国因素
普京之所以选在北半球寒冷的冬季制造军事危机，有两个原因：其一，普京的军事威胁用的还是二战时传统的坦克部队和步兵发动攻击，而冬季的乌克兰地面冻得很硬，方便坦克行动；其二，欧盟的领头国家德国严重依赖俄国的天然气，因此冬季的德国十分软弱，不会支持乌克兰，这时候普京讹诈欧盟和北约，比其他季节容易奏效。而欧盟要达成一致立场来应对乌克兰危机，德国这个欧盟领导国家的态度至关重要，但这次乌克兰危机发生后，德国却反对向乌克兰提供大量武器。
德国是推进绿色能源最积极的国家，去年11月底我给澳广SBS写了一篇《全球二氧化碳减排与“澳大利亚疑问”》，指出了与此相关的问题。由于德国的多数政党认定，煤炭和石油等传统燃料会排放二氧化碳，加速地球暖化，而核电又可能产生核泄漏，最安全的“绿色”能源只有可再生的太阳能、水力发电和風力发电。
水力发电要靠修建水电站，但大自然当中能建水电站的地方有限，要充分满足能源需要，只有太阳能和风能可以替代。而风力发电和太阳能发电的成本极高，而且电力来源既不稳定，又难以储存；退而求其次，就需要大量使用天然气。德国地势平坦，水力发电的条件差，2000年以水力为主的再生能源只占能源消耗的5%。过去20年来，德国把能源消耗中再生能源占比提升到19%，计划2030年把再生能源占比提高到总发电量的65%，到2050年占80%。2000年时德国的核电占三成，随后德国政府決定淘汰核电，准备今年底关闭所有核电站，这样德国就需要大量进口天然气来替代核能。
进口天然气有海运液化气和管道天然气两种途径。前者运途远，要从美国和加拿大海运，而且成本高；后者成本低，从俄国进口。这样德国就走上了能源方面严重依赖俄国的道路，进口天然气的55%靠俄国用管道输送；而且，为了实现废除核电这个目标，还需要再大量增加俄国天然气进口，为此就修建了从俄国输送天然气的“北溪2号”管道工程。
普京在德国决定废除核能的今年下手了，因为今年正是德国需要大幅度增加从俄国进口的天然气来替代核能的时候。从去年开始，普京一面大幅度给出口天然气涨价，一面减少对德国的天然气出口。于是德国去年电力批发价上涨140%以上，今年又继续涨价。很多德国家庭只好节省用电。
六、西方国家的应对
解决乌克兰问题的难题之一在于德国，而德国自己却左右为难。德国在乌克兰危机问题上的立场可能削弱德国在欧盟的领导地位；而乌克兰危机问题上，美国的作用会进一步增强，普京其实也正希望与美国直接谈判，因为欧盟无法达成一致的对俄国政策。
乌克兰需要国际支持，但并不希望打仗；乌克兰国内目前并没进入到全民动员、全面备战的状态。这种情况下，美国也有必要让乌克兰知道，不能等着西方国家帮它把麻烦解决掉，乌克兰要有自卫的充分准备。毕竟乌克兰目前并非欧盟成员国，所以西方国家不会象对待北约成员国那样会出兵保护乌克兰。
西方国家对乌克兰危机的应对大致可分为三类。一类是军事上积极支持、支援；一类是用外交压力阻止俄国发动战争；另一类是基本上不管不问，这主要是指德国。采取上述第一种做法的是英国和波兰。2月1日英国首相约翰逊（Boris Johnson）到基辅访问，波兰总理莫拉维奇（Mateusz Morawiecki）也到乌克兰访问，三方宣布建立一个乌克兰、波兰和英国的新“政治合作模式”。约翰逊到访基辅前通过推特强调：“作为一个朋友和民主伙伴，面对那些试图破坏乌克兰主权的人，英国将继续维护乌克兰的主权”。莫拉维奇说：“生活在像俄罗斯这样的邻国附近，我们有一种生活在火山脚下的感觉。”他补充说，波兰将向乌克兰提供火炮弹药、迫击炮、便携式防空系统和无人侦察机等防御性装备。莫拉维奇强调，反抗俄罗斯不仅对乌克兰、而且对整个欧洲和北约都很重要。
采取上述第二种做法的是美国、英国和法国，这三个国家都警告俄国，如果发动战争，俄国将面临严厉的制裁，包括切断俄国通过国际支付系统（Swift）获取出口收益的可能性。美国虽然宣布不出兵乌克兰，但为增援北约国家做好军事准备；同时还为乌克兰运送大批武器。美国这样做的原因之一是，俄国讹诈北约，其真正的目标是和美国谈判，减轻北约东扩给俄国造成的压力。而美国与俄国的外交沟通一直在进行中，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说，与俄罗斯的冲突“并非不可避免，外交上还有时间和空间……美国与我们的盟友和伙伴步调一致，为俄罗斯提供一条摆脱危机、走向更安全的道路”。至于美国这样做的第二个原因是，欧盟的领导国家德国反对对俄罗斯施加压力。
路透社1月28日报道，俄国外长拉夫罗夫（Sergei Lavrov）接受俄罗斯电台采访时说，“如果（解决问题）取决于俄罗斯，那么就不会有战争。我们不希望发生战争，但我们也不会允许我们的利益被粗暴地践踏、被忽视”。拉夫罗夫表示，美国和北约1月23日向俄国提交的对俄罗斯安全要求的书面回应，至少有“一些东西”，美国的建议好于北约的；俄罗斯正在研究这些建议，普京将决定如何回应。这些回应的内容没公开，但排除了不允许乌克兰加入北约的可能性。拉夫罗夫预计，未来几周将再次与美国国务卿布林肯会面。这个表态是俄罗斯发出的明确信号，它愿意就美国提出的欧洲安全建议进一步协商，而俄国不见得就真想在乌克兰发起世界大战。
声明：作者程晓农，博士，中国经济学家、转型问题学者、旅美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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