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女士*表示,自己忍受了前任伴侣几个月的严重虐待。她在一中文社交媒体上分享了自己受伤的照片,同时,她也向可能遭遇同样情况的人,分享了如何一步一步自救的指南。
然而她表示,她的帖子在中国社交媒体小红书上只存在了24小时,就被“高效”地审查了。
“照顾和控制之间的界限是很模糊的,”迪肯大学(Deakin University)阿尔弗雷德·迪肯研究所(Alfred Deakin Institute)学者杨凡表示。“当一段关系并不成立时,控制行为就成了操纵行为。”
要点
- 在华人社区中,家庭暴力常常容易被弱化或忽略
- 一名家暴受害者表示,她在一中国社交媒体平台上分享的帖子很快就被审查隐藏
- 专家表示,与家暴相关的宣传材料仍需精进,需更易被获得、被看见
杨凡表示,与政治相关话题不同,虽然中国的社交媒体的审查通常并不会单独禁止家暴相关的内容,但是一些中国社交媒体平台的监管框架表现得非常模糊。
“这些平台的监管框架并不会清晰地划定什么类型的内容是被禁止的。因为他们希望用模糊的(规则)来禁止可能存在风险的内容,”她说,而针对女性的残忍暴力行为可能会在中国的互联网上触发网民的愤怒,而这并不是平台期望看到的。
顾女士表示,她和她的前任伴侣作为国际学生,在今年年初从上海飞到墨尔本。但是他们的新生活很快变味,因为在他们入住墨尔本的一家公寓后的第一个月,她的男友开始对她施加暴力。
Ms Gu, a Chinese international student, posted images of her severe injuries on a Chinese social media platform before they were removed by censors. Source: SBS
照顾者还是控制者?
顾女士表示,她的前任伴侣不允许在没有他陪伴的情况下让她单独离开家,“因为他说他担心我的安全”。
顾女士在澳洲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她说,不管她在做什么,只要她的前任伴侣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任何信息必须“秒回”。而由于这对伴侣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上网课,当两人在家时,情况会变得更糟。
身体暴力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你永远都不知道什么事情会刺激到他,”顾女士说。
她告诉SBS中文,在家时她必须要把公寓保持一个极端整洁的程度,甚至要把饭送到一整天坐在沙发上的前任的手里。
“有时候他都不让我去厕所,因为他觉得很脏。”她说。
“我每天晚上都在哭,就想我为什么要到澳洲来。”
RMIT的新兴职业研究员Yee Man Louie博士是一名家暴受害者,后转为了家暴幸存者权益倡导者。她指出,顾女士经历的这种“照顾型监视”会被施暴者们当作一种在亲密关系暴力中使用的工具。
“她的经历让我想起了(我的研究中)很多受访者的经历,”她说。
她说有华人背景的女性家暴受害者通常“不会仅仅经历一种形式的虐待”,相反,她们很多经历了多种形式的虐待,包括“情感上的、语言上的、身体上的、性关系上的、或者经济上的”。
,她表示来自多元语言和文化背景社区的家暴受害者面临了“特殊的挑战”。她的研究参考了家庭暴力一线工作者的经验,发现受害女性会“被智能手机、GPS、社交媒体或电子邮件控制或跟踪”。
Language barriers and a lack of connections often make it more difficult for Chinese victims of domestic violence to access help. Source: pexels/Karolina Grabowska
家暴并不仅指严重的身体伤害
Louie博士表示,一些华人女性家暴受害者“只把严重的身体伤害视为家庭暴力”。
“甚至像掌掴,推搡……他们都不看作是家庭暴力,因为他们觉得这不够严重,”她告诉SBS中文。
我问她们什么才算是严重的,她们会说,‘比如说我进了医院’。
最终帮助顾女士逃离她的施暴者的是她的英文老师。
“他(顾女士的前任)知道我每天会下楼扔垃圾,”她说,这成为了她今年四月得以逃脱的机会。
“我拿起垃圾,穿得就像在家里一样,下楼,然后直接跑去了学校。”
澳大利亚与中国之间,对家庭暴力认知的差异
顾女士说,在她向警方报告了经历虐待事件后,她得到的所有服务和帮助几乎让她受宠若惊。
“我之后什么都不用做了,”她说,“他们一直告诉我说我特别勇敢,我已经做得非常棒了。现在就把一切交给他们吧。”
“我(之后)从酒店搬到了有志愿者陪伴的安全屋,因为我一个人感觉很压抑也很孤单;我每天都有志愿者提供的免费心理咨询;收到了一包物资,有衣服,洗漱用品;社工还帮我申请了之后的租房津贴,”她说。顾女士表示,仍在上海时,她就曾在公共场合遭受过一次前任伴侣对她的身体虐待。而因为中国对于家暴的容忍度,路过的人都“视而不见”。
Ms Gu said she received hundreds of supportive messages and a few victim-blaming comments after she posted her experience. Source: SBS
Louie博士表示,日常生活中的个人和更广泛的社会环境对亲密关系暴力的接受程度决定了他们在目睹暴力时的反应。
另外,她表示,许多人认为家庭暴力应该被视为动态家庭关系中微妙的一部分,因为最终目标永远是实现“家庭和谐”。
有限的多语言服务及未被看见的群体
新州高等法院移民律师黄雨文表示,在他6年的职业生涯中,有不少于10位客户向他咨询了家庭暴力方面相关的问题。
“一些人可能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经历了家庭暴力,”他说。而大部分向他咨询的客户都因伴侣签证申请而与被指控的施暴者关联在一起。黄先生分享了一篇普通话文章和一条普通话视频,解释了在澳大利亚移民法下,如果伴侣签证申请人经历了家暴该如何处理。“我们也会提供信息,关于如何报警,报警之后他们会如何处理,”他说。
Some victims of domestic violence are unsure of how to seek help. Source: Getty images
然而,Louie博士表示,澳大利亚的多语言的支持性材料还是非常有限。“是有不同语言的材料,但问题是怎么才能获取这些材料呢?”她说。
顾女士说,促使她想要分享自己的经历的最大原因之一就是,想要让更多与她有相似经历的人得到帮助。
相比之下,她说她发现寻找到有关家庭暴力的有用信息非常困难,特别是对于英文能力不强,并且在澳大利亚没有联系的人来说。
她是从一个关于澳洲华人生活的微信群组里第一次了解到安全步骤(Safe Steps)。
Louie博士表示,Facebook私人群组和Twitter都成为了家暴受害者搜寻信息都途径。
但是,在他们得到专业的帮助前,这些多元语言背景的受害者仍需要基础的英语能力,“而这依旧是阻碍,”她说。
举例来说,将“Are you safe at home?”直接翻译成“你在家安全吗?”,通常在中文语境中,不会与家庭暴力联系起来。前国会议员廖蝉娥(Gladys Liu)在微信上创办了一个名为SHERO的华人家庭暴力求助通道。这一行动虽然被一些人认为是积极的,但根据Louie博士的研究,这一渠道始终知之者寥寥。
The former Member for Chisholm Gladys Lui spearheaded resources to assist victims of domestic violence. Source: AAP
Louie博士还注意到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华人家暴受害者这一群体往往“被掩藏”。
Louie博士回忆起她与家暴服务机构的一线工作人员的对话说到:“有(专业机构)告诉我,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来自中国或者香港的受害者。”
“还有很多很多要做,” Louie博士说,“……打破沉默,跨越隔阂,挪开障碍,但是我们回头看看,比起几十年前,我们的系统已经进步了非常多。”
新的挑战新的旅程
黄律师注意到,在过去两年,可能的家暴受害者对自己的经历和处境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并了解了如何获取帮助。
Louie博士说,她相信社会各方面的对于家暴认知的进步,会对改善家暴受害者的处境非常有帮助。
“学校的老师,社工,律师……他们都可以成为需要帮助的受害者能够寻求帮助的人,”她说。
对于顾女士来说,她已经在一家餐馆找到了工作,在安全步骤提供的租房津贴的帮助下租下了一处新的住所。“我正在自己攒钱交学费,”她说。
Louie博士说,对于家暴受害幸存者来说,治愈自己以及寻找新的工作和住所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顾女士新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为保护受访者而使用化名。